俗話說:書畫琴棋詩酒花,柴米油鹽醬醋茶。可見茶不是附庸風雅之事,它存在于老百姓的尋常生活之中,與柴米油鹽一樣不可缺少。
我記得逢年過節時,母親總要為每個人遞上一杯茶,那一杯茶是拈一把茶葉,用滾燙的開水泡開,再舀一滿勺的白糖進去。那一杯茶喝起來有茶的清香,卻沒有茶的苦澀,唇齒之間,是淡淡的香和濃濃的甜。后來我才知道,茶不是那樣喝的。可是想起我們喝茶時的熱鬧和快樂,心里又釋然了,既然茶是屬于生活的,形式又有什么重要呢?
再次接觸茶是日本的茶道。外教和幾個留學生用并不齊全的茶具演示了繁瑣的泡茶工序。整個過程安靜、嚴肅、莊重。讓你覺得喝茶成了一件非常神圣的事,讓你覺得生活中其他細微瑣事也一樣,需要被認真對待。這樣泡出來的茶,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、轉圈,感受它的溫度,然后在大家的注視下,一口氣喝下,且不論味道怎么樣,精神上已經滿足了。
日本茶道奉行的精神是“和、敬、清、寂”。喝茶與其說是舌尖上的享受,不如說是一次靈魂之旅。“和”是一種中和之美。喝茶時能感覺到內心的和諧,人與自然、朋友之間的和諧。“敬”源于禪宗的“心佛平等”觀念,意指喝茶的人都是平等的,沒有高低貴賤之分,彼此要有恭敬之心。 “清”指茶葉的清雅。“茶秉天地至清之氣”,好茶的茶湯一定是透亮的,你能看見草木氤氳化育,能看見茶的魂魄在水中釋放。茶的生長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,它經歷了四季的風雨,經歷了霜霧雹露,所以我們喝到的茶,是大自然孕育的精華。最后一個字是寂寞的“寂”。 “寂”是一種生生不息的虛靜空靈。一個人的心沒有虛靜,就不能懂得萬物之變化,就不能看見世界的本真,一個人的心不空,就無法收納萬種境界。
周作人寫過一篇《喝茶》的散文:“我所謂喝茶,卻是在喝清茶……喝茶當于瓦屋紙窗下,清泉綠茶,用素雅的陶瓷具,同二三人共飲,得半日之閑,可抵十年的塵夢。”所謂“獨飲得茶神,兩三人得茶趣,七八人乃施茶耳”。可見在魯迅先生的眼里,喝茶時二三人最佳,無論是紅茶、綠茶、烏龍茶、普洱茶,在茶香裊裊中,與二三好友把茶言歡,想來是何等的美事,竟可抵得上十年的塵世歲月。
岡倉天心在《茶之書》有語:“本質上,茶道是一種對“殘缺美”的崇拜,是在我們都明白不可能完美的生命中,為了成就某種可能的完美,所進行的溫柔試探。”我喜歡這樣的詮釋,讓我想起了斷臂的維納斯,在不完美中成就了某種完美,而這種完美恰恰是因為她的不完美,如果維納斯擁有完整的雙臂,也許她就不再是大家心目中獨一無二的女神。另外,岡倉天心認為唐代的煎茶是古典主義,宋代的點茶是浪漫主義,明清時的泡茶則是寫實的自然主義。我想接一句,大順的茶是融入工作與日常生活的實用主義。
最近才開始喜歡喝茶。一個人,兩三個人,七八個人,都很好。所謂“茶之為用,味至寒。為飲,最宜精行儉德之人”,也就是說,人要注意自己的品德操行,為人節儉,德行高潔,這樣的人喝茶,清茶潤心,自然就會有默契。少不了說些話的,因為茶是清冽的、性寒的,可用來去燥,用來敗火。喝茶時的說話便多了些冷靜與包容,多了些愜意的隨和。南方人喜歡一邊喝茶一邊談生意,大概也有這樣的因素在里面吧。
現代的都市年輕人少有喜歡飲茶的,受不了它的清苦與冗繁。茶,沒有葡萄酒的性感、咖啡的醇香、可可的迷人。也有另一種說法,茶,既沒有葡萄酒的倨傲自大、咖啡的顧影自憐,也沒有可可那種做作的天真。這就像,也許你喜歡速食愛情的激情,也許他更喜歡細水長流的寧靜。各憑喜好,也許只有經過歲月,你才能發現茶的好,那時候,便是真正愛了。
末了,奉上盧仝的《七碗茶》:一碗喉吻潤,兩碗破孤悶。三碗搜枯腸,唯有文字五千卷。四碗發輕汗,平生不平事,盡向毛孔散。五碗肌骨清,六碗通仙靈。七碗吃不得也,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。蓬萊山,在何處?玉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。